今天我们为何怀念胡耀邦？

文/新浪专栏 观察家 王石川

26年前的4月15日，一位老人不幸辞世，享年74岁。

一提起他，世人最先想到的，是他主持“平反冤假错案”和“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”。

想到他始终坚持“不戴帽子，不打棍子，不抓辫子，不装袋子”。

想到他马不停蹄，奔波调研，足迹遍布1600多个县。

还会想到他主张“藏富于民，让人民富起来”。

他反对人和人的关系是主仆关系、主奴关系、从属关系。他说过：认识到自己的奴隶地位，为之而奋斗的同志是革命家；过着默默无闻、浑浑噩噩奴隶生活的人是奴隶；身为奴隶还赞美自己的奴隶生活的人是奴才，是无耻之徒。

他不赞成大救星的提法，认为“什么大救星啦，什么首长到我们这里来是莫大鼓舞、莫大鞭策、莫大教育、莫大幸福啦，诸如此类的话，以后再也不要说了。”

他不是完人、圣人，而是一个真人、好人、善人、正直的人；他光明磊落，宅心仁厚，也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人。他就是胡耀邦。

人们怀念胡耀邦，是怀念他的立德、立功、立言。比如，因他的努力，300多万人得以从冤假错案中平反，55万“右派分子”因其而被正名。他逝世后，一些老知识分子嚎啕大哭：没有你，我的冤屈就无法昭雪！

平反冤假错案，当然不是胡耀邦一人的功劳，但他最有决心推进，比如他说：“建国以来的冤案、假案、错案，不管是哪级组织，哪一个领导人定的、批的，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。”

他也最有襟怀。因为在一些冤假错案中，有的当事人当年借机整过他、害过他，但胡耀邦仍然为其平反。难怪胡耀邦被戏称为：“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，我看你的肚子里能跑航空母舰。”

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》，之所以能够在中央党校的《理论动态》上发表，胡耀邦是最重要的推手。胡耀邦审阅改稿时，只“画了一个圈，改了一个字，改了一些标点”。最关键的是，胡耀邦为了让这篇在当时极其敏感的文章发展，全程参与，颇富苦心。

在胡耀邦浩如烟海的立功中，除了众所周知的那几项，我觉得，在今天，还有这两点值得铭记，大书特书。一为民主，一为开放。

先说民主。何谓民主？言人人殊。梁启超说，民主是天下之公理。丘吉尔说，民主并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但它是我们迄今为止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种制度。还有人说，在民主的国家里，法律就是国王；在专制的国家里，国王就是法律。胡耀邦也许并没有专门给民主下过定义，但他用行动诠释民主，居高位实践民主。

胡耀邦支持“集体领导”和“废除领导职务终身制”，曾打算“成为党内首先自觉退下来的一个”。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同凡响，在社会主义国家同样别具一格。他说，“干国家大大干一辈子，干到最后一口气，怎么能不产生个人崇拜……”因此，在中共十二大，当废除“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”写入党章，他比谁都兴奋。

曾有媒体披露：凡是胡耀邦主持的会议，与会者都比较轻松，发言热烈，有时甚至争论得面红耳赤，他全不在乎。1985年6月，劳动人事部副大大严忠勤在向大大处汇报工资改革方案时，因与胡耀邦理解不一致争论起来。但事后胡耀邦说，严忠勤这人不错，敢于直言。

民主不是唱高调，更不是喊口号，没有民主作风，不可能容忍别人与自己争吵，别人也不敢与自己争吵，特别是当身为中共中央总大大时。

胡耀邦说：“我始终支持任何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。希望大家都在宪法的保护下享有最大的自由。尽管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及这次人大会议上，不少同志点名也好，不点名也好，批评我背着中央搞违犯‘四项基本原则’的所谓民主化运动，助长无政府主义，但我坚持认为我那样做是从大局着想的，即使多数人反对，我仍要保留自己的看法。”

今天重温胡耀邦的这段话，也许更能体会他对民主思想、民主权利的理解和坚持，并对这种坚持充满敬意。谁都不能践踏宪法，谁都有权利在宪法的保护下享有最大的自由，否则，公民尊严就支离破碎。

胡耀邦认为，人民把共产党推上历史舞台，看中的是共产党当年表现出来的民主意识和民主预期，共产党取信于民的唯一途径，就是实现民主。

再说开放。开放，在胡耀邦身上同样明显。一提开放，不能不提1978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，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，胡耀邦是见证者和参与者。一个细节是，1979年，安徽搞“包产到户”的生产责任制，当时主政安徽的万里压力颇大，胡耀邦在一次会议上说，“要吃米，找万里”。(见《南方周末》)

胡耀邦还是改革开放的提出者和执行者，据历史学家研究发现，对于“改革”的全面论述，始于胡耀邦1983年1月30日的一份讲话提纲。最早把“改革开放”连在一起的，同样是胡耀邦。(见《羊城晚报》)1980年初，胡耀邦在走访深圳后，明确提出：“要在深圳搞个对外开放的窗口，窗口发展得好，就搞特区。”

今天的人们，也许无法想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流行音乐被称为靡靡之音，人们失去了赶时髦、追时尚的权利。比如邓丽君的歌曲只能偷偷地听。当流行歌曲刚在内地流传时，被污名化。

对此，胡耀邦特地表达自己的观点：“什么叫‘流行歌曲’？我看概念有问题……是歌曲就要流行，在群众中能流行说明群众喜欢。”他在火车上，把当时的流行歌曲《我的中国心》的歌词抄下来。

从精神生活到衣着，胡耀邦一直保持开放姿态。他提出，“不要干涉人家穿衣打扮”，“节假日应允许青年人跳集体舞”，“对绘画、雕塑，不能禁止表现人体美的作品”……据悉，胡耀邦是当时的中共领导人中最先穿西装的。

还有一个细节是，天安门城楼之所以向民众开放，也与胡耀邦有关。1984年，一位署名“华兴”的老人，给时任中共中央总大大胡耀邦写信，建议开放天安门城楼，供民众参观。信里写道：“30多年来，每次到天安门，仰望天安门城楼，我总梦想有一天能登上这‘祖国心脏的心脏’。有人说这是‘幻想’，‘白日做梦’。但我深信，总有一天，梦想会成为现实……”天安门城楼开放与胡耀邦推动有关。这虽是小事，可看出胡耀邦的民本思维和开放情怀。

说到开放，说到向西方学习，胡耀邦站得高看得远。他曾认真研读过日本前首相吉田茂的著作《激荡的百年史》——日本脱亚入欧，虚心学习西方，终至世界经济强国。胡耀邦很受触动，希望党内高干都读读这本书。他对于西方和西方文明的了解也许有限，但坚持开放，向西方学习。在当前仇日潮一度起波澜之际，不向日本学习如何超越日本？

胡耀邦值得纪念的地方举不胜举，今天我们怀念胡耀邦，不是把他塑造成完人，更不是无限拔高他视其为圣人，否则这就成了另一种个人崇拜，也违背了他的初衷。否则，我们就成了他说的奴隶，浑浑噩噩。

怀念胡耀邦，纪念胡耀邦，是纪念一位有良知的中共高官，有赤子之心的领导人，是认同他的品性，是呼唤有更多坚守这种品格的官员。

“欢乐你不笑，／痛苦你不哭，／撒给大地多少绿荫，／那是爱的音符。／好大一棵树，／绿色的祝福，／你的胸怀在蓝天，／深情藏沃土。”胡耀邦活在党史中，也活在人心书写的历史中。对于普通民众来说，怀念一个人，是怀念他做的好事。而对于那些手握大权的人来说，对胡耀邦最好的怀念，就是继承他的精神遗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