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璞归真“草木染”

　　王思齐

　　如果说自2013年来，中国的独立设计师开始在公众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，马可一定是其中尤其特立独行的一个。这位低调的设计师，亲手打造了“例外”和“无用”两个品牌，并凭借为彭丽媛设计的服装一举成名，成为“中国设计”不可磨灭的标志。

　　而令人有些惊讶的是，“无用”并不是以“时尚”“前卫”这样的定位博得大众眼球的。打动人心的，恰恰是一种用心的朴拙，是围绕手工艺的返璞归真。马可的团队多采用手工织布，并且使用植物染色；即使有一小部分布料是机织的，也依然坚持纯手工制作和植物的染色。

　　而那些温润柔和的草木颜色，与布料相拥相融，渗入丝与线、光与暗的罅隙，在另一种对“时尚”的解读中苏醒。

　　马可是沉醉于植物染色的设计师中的一个。从着迷于传统色彩和技法的年轻手工艺者，到希望让草木染焕发出新生命的独立设计师，越来越多人从乱花迷眼的繁复色调中抽身而出，开始追本溯源，从“设计”“时尚”与“服装”这样的词语，回归到更为本质的“色彩”和“布料”本身。

　　色彩是植物的本心

　　“草木染”，这个听起来有些陌生的词语，其实早已存在我们文明的长河之中。散落在诗词之中的那些栀子、茜草、苏木、蓼蓝……都能落在布料上呈现出植物特有的颜色。“草木染”一词最早由日本学者山崎斌氏在1921年提出来的。主要染料来源为草木，由此正式确立了这一概念。

　　夏朝时我国先民就已使用蓝草进行染色，并开始进行蓝草的人工种植。到了周朝，草木染工艺已趋于成熟，周礼天官中专设有染色管制，称作“染人”。“青青子衿、青青子佩”、“绿兮衣兮，绿衣黄裳”……思无邪的《诗经》用最质朴但永恒的方式，记载下了遥远的历史中，曾经闪现的耀眼色彩。

　　在南京拜访年轻的手工艺者喜乐时，她正在等那瓶蓝草染料和布料结合的最后结果。微雨过后天气微凉，她一边翻看手里染好的嫩黄淡红浅灰色，一边淡然地说：“原本这两天应该可以染好，但这两天天气转凉，这次可能会失败。”却不懊恼，只是说，再等下一次。

　　“草木染手作中，永远有不期而遇的惊喜，我们在整个创作中只参与前半部分，后续部分完全交给材料，水、温度、染料、材质、天气等因素，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合作。”忽然就想起植根草木染的创始人设计师赖飞亚的这段话。

　　做布艺的喜乐从今年开始沉迷草木染。她坚持在自己家中，用最环保的材料，就着煮饭做菜的锅碗，开始自己尝试草木染。将布扎好之后，用水煮上色。“煮一次和煮两次，呈现出来的颜色是不一样的。”而当扎好的布染上颜色，再慢慢解开每一个结——每一朵独一无二的花，都是草木本身带来的惊喜。

　　如今喜乐开始开设草木染课程，每次有10人左右参加。将茜草根、茶叶、洋葱，甚至是煮菱角的水或者黑胡桃木的刨花，目之所及的植物，都可能在布上绽放出惊喜。这样的草木染课程，在近两年的时间里迅速升温。以上海为例，传授传统手工艺的云手艺学校不定期开设草木染课程，让草木染爱好者能从最简单的技巧，开始接触这项传统工艺。北京国染馆则和北京服装学院合作，开设传统染色进修班，教授理论以及染色技巧。

　　用传统定义时尚

　　然而，要让草木染这样传统的技艺在当代语境下焕发新生，仅仅去复制技艺，只是单纯地承继。当众多的设计师迷恋上草木的色彩和背后的故事，他们便开始点数自己的文化基因，企图让草木染在当下绽放新的可能。

　　当受过现代时尚观念影响的设计师，邂逅漫长岁月流光中的草木染，会是怎样的一种色彩？

　　创立于2010年的“植根”，是赖飞亚的心血之作。这位毕业于法国高级时装工会学院的年轻设计师，曾就职于巴黎世家和例外这样的著名时尚品牌。而如今，她退回到传统的草木染中，希望用自己的力量，将这份传统工艺活态传承下去。赖飞亚将草木染的元素运用到服饰和家居设计之中。每一件草木染作品，从萃取植物色素、助色、手工技法到染色、古色，精心还原传统工艺。

　　居于四川成都安仁古镇的服装设计师小曼，则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。在工作了大半年后，她毅然背上行囊赶赴贵州，开始了听从自己内心的寻艺之旅。在侗寨学习古法草木染制侗布，耐心地养护极其难染的靛蓝；到丹寨的蜡染技艺传习所，向苗族妈妈学习传统的苗族手艺。“最好的传承不应仅仅在博物馆里，而应贯穿于我们的生活中，在现实生活中通过创造力让传统文化焕发新的生命力。”

　　草木染的流行或者说“复苏”并不是偶然。对于小曼来说，她找到了一种“与内心最为贴切的生活方式，每天与植物交流、与色彩对话，细心去体味它们的语言。”“我想青红染将来的成功，不在于它的销售额有多少，而在与它能传递多少温情，以及能唤醒大家对于我们生活方式和生存环境的思考。如果我能快乐地将它延续得长久一点、再长久一点便是更美的事情。”

　　或者，正如赖飞亚所言：“草木染的精神在于，弥补传统技艺断层的同时，还能寻回自古以来人与自然的协作关系，亲入手足。”植根不做奢侈品，“因为任何传统和民间沉淀的手工艺，一旦沦为奢侈品就会僵化。”而草木染也并非工艺品，它最终要化到生活中去，在“用”中生机勃勃地活下去。

　　越来越多的手工艺者或者设计师，停下匆匆追逐善变的时尚，转过身去凝视那些根植于传统之中的，最贴合心灵的审美趣味。诗经里的那些色彩逐渐苏醒，人间草木终有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