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：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上口的就是“爱”

■新快报特派香港记者 周雯 实习生 刘影婷

林夕

1961年出生于香港，原名梁伟文。毕业于香港大学文学院中文系。词作家。30年的歌词创作，林夕几乎家喻户晓。张国荣的《眉来眼去》、《追》等名曲，王菲的《唱游》、《只爱陌生人》等专辑，陈奕迅、杨千嬅等歌手的代表作，都出自林夕之手，他写的歌传唱度之高至今无人能及。

人称“夕爷”的林夕到底有多受欢迎？7月19日的香港书展上，林夕开讲自己三十年“词海任我行”的创作经历，用的会场是香港会展中心最大的会议厅，全场满座。一件橙色文化衫，写着“恋爱相谈无料”，再套一件半身长的红色防风衣，下身一条牛仔裤，看起来已经极为休闲的林夕，说自己最想穿睡衣上台，“创作人只有在最无拘无束的状态下，才能写出最好的内容。不过，这个场合默认是不能穿睡衣的”。

现场 要善于在自己过去的伤疤上撒把盐

梳理自己30年的创作，他的词海生涯划分为三个阶段，由一开始抱着要把歌词带入文学殿堂的幼稚想法，到踏入第二个十年得到成就后换来的迷失，以及后来学懂在旋律框架内，让歌词跳出一千种甚至一万种精彩好看的舞蹈。

除了梳理之外，平均2到3天就要完成一首歌词的林夕，用他自己的话说“好像一世做了人家三辈子要做的事”，写词经验之丰富让他随时可以变身“林老师”，教授写词速成课。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林夕说要做自己并非特立独行，先要懂得生存的技能，让自己在市场上生存，然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。

林夕认为要写出最有意境的歌词，必须得成为一个敏感的人。如何成为敏感的人？林夕说，“必杀技就是善于在自己过去的伤疤上撒一把盐。因为你已经了解到放多少盐、放在哪里、这个疤结了多久，你又揭开的那种痛苦。什么叫痛得入心，什么叫痛得入骨，入心和入骨又有什么样的区别。”

在讲座现场，林夕说完这段话，双眼圆睁，抿着嘴唇，凝视前方，表情定格了至少5秒，仿佛他刚刚往伤口撒过一把盐。

讲座最后，林夕并不掩饰自己的“犀利”，在观众提问环节开前，他设置了提问规则，“你创作的某首歌后面有什么样的故事？你的灵感是怎么来的？哪个歌手你最喜欢？你最喜欢哪首歌？对新人有什么评价？讲一下大会提问的规程，这些问题就不要问了。”

　　【林夕30年】

　　第一个十年 歌词是文字和音乐的婚姻

“第一个十年对于我来说，主要是知道了想增加歌词传唱度，增加在这个市场的生存能力，必然要学会一些与它和谐共融的本事。”大学主修翻译的林夕，毕业后没有选择老师及翻译等“铁饭碗”，而是想当填词人。第一个十年是立足的十年，起点是1985年。

林夕犹记得，最初在词海乱游，第一首登上流行榜的歌，就是非常文学的《吸烟的女人》，可是迎来不少负面评价。经反省后，他终于明白，歌词跟现代诗不同，“歌词是要听的！因为歌词其实是文字与音乐的一场完美结合，是如鱼得水的婚姻。”

不甘心的他于是再创作两首“心机之作”，就是《别人的歌》和《传说》，“《别人的歌》讲夜店歌手，主要想引起监制及歌手的共鸣。《传说》则用文言文混搭白话文，写好后我更在纸上写上‘身价之作’四个大字，显示自己好值钱，证明自己懂得写大众共鸣的歌词。”

这十年的积累，林夕形象地说：“我在学习如何可以在一首歌需要‘现青筋’的时候，可以给到(歌手)一根‘筋’。”

　　第二个十年 即使上了天堂，仍要找到第二个

走进第二个十年，林夕引用“走过一个天堂，少一个方向”的歌词来总结，正因为在市场上得到成功及满足感，他就如置身天堂，在自己舒适的地带有点迷失，“但我经常强调‘不甘心’这三个字，即使是上了天堂，你仍然要找第二个天堂。”

这十年也是林夕产量最高的十年，最分不开的名字是王菲，为王菲定做《唱游》等知名专辑。该阶段内，林夕的生活哲学并没有停留在生存，他希望在任何爱情或生活的现象里，都可以看到 “生存”、 “生活”和“生命”三个维度。他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“我希望可以从一首情歌的现象里观照到生命是怎么一回事，把任何题材都写出一种哲理。”

　　第三个十年 没有一条绝对对或错的路

最近十年，林夕一直在反思，“别人告诉你要做自己，但人生哪会这么简单呢？游过人生大海之后，你会发觉，就算(世界)任你走，没有一条界线在那里，你自然也会因循一点东西。”

投身到写歌词这方面，林夕一直坚持押韵，“其实没人说过歌词为何要押韵，但是在这个世界上，识货的人并不是那么多，很多时候他们的标准就是押韵啊？这都不押韵吧？证明一代不如一代了。我为了我自己这个年代而争光，所以我一定要坚持押韵。”

至于到底要怎么设定自己的人生路，林夕认为在“任你行”和“绝对和这个世界相反的路径”之间，其实是没有一条绝对对或错的路，走每一条路都有不一样的收获和代价，“当你刻意去与众不同的时候，也是从另一个途径去依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。因为你经过计算，知道与众不同可以让我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。”

【林老师是怎样炼成的】

　　如何成为金句王？

林夕：这其实是一种语文训练。金句分几种级别，第一种就是听上去易记的，比如要押韵，不要有多余的字，没道理的东西押到点韵别人也会觉得“哟，有点道理啊”。

但《一代宗师》里也说了，除了面子，还有里子。“面子”一般都是歌词的Hook line(注：令人着迷的句子)，我写过很多Hook line。那么最容易想的东西是什么呢？这个世界上，最容易上口的一样东西就一个字而已：“爱”。然后中间是残酷的爱。这就是初步构成的一个金句，也是我从这个行业学习到的一点：写一些简单、易消化的歌词，但它又可以帮这首歌拿到一些“面子”。

至于“里子”是什么？金句的“里子”当然就是里面的内涵。最金的金句就是你写了一句话，可以让一个本来打算自杀的人听完之后，即刻申请去做社工。这很难。

　　如何营造歌词意境？

林夕：它是一种非常抽象的东西。我认为意境分为三种境界：一、山寨版的。以创作来讲，用一些约定俗成、根深蒂固、非常传统又可能虚有其表、内里毫无生命力的所谓“美丽的文字”堆砌的，是第一种意境。所谓“美丽的文字”，大概有“星星”“月亮”“太阳”“浪”“风”“树”“花”“土壤”等关于大自然的东西。如果突然出现“手机”“应用程序”这些字眼，文章就没有意境了。二、自己创造了一种意境，所用的材料或道具可以包括水龙头——我之前有写过一首歌，是描述寂寞的心态，听得到水龙头滴水的声音。三、我认为真正的意境是要有生命、有感情的。我引用自己一句可以进入这个意境的歌词：“满街脚步突然静了，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。”用“满天”而不是“满街”柏树，就能表达出这树有多高，对比起来，一个人在街上是多么渺小。除了描写出这个外景，还能充分反映出只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的心境才能投射出来的景象。这就是一个比较成熟、有生命的意境。

　　如何习得写词技巧？

林夕：不是一朝一夕的。我先说说自己所做过的事情，就是看大量不同的书。看书不能“挑食”，你以为写情歌就只看爱情小说？那是不够的。因为爱情小说专写爱情，就找不到社会学的手法对比爱情出来。你要在“非常有自己的特色”和“普罗大众都有共识”之间找到一个点，就要在阅读方面不能够偏食。看书方面我是非常“杂食”的：小说、散文、戏曲……题材包括宗教、哲学、社会、政治、时事。

如何做到让那条“青筋”出来呢？我的一些经历对此有很多帮助。我在商业电台工作的那十几年，平均每周都要想出一两句口号，这种训练很宝贵。市场策划相对文学这种很浪漫的东西来说好像很矛盾，但是并没有。一样东西中矛盾的结合，才能真正让你的文字用得很精准，在大众的理解力和自己的个性、特性之间找到最黄金的平衡点。

另一个很重要的经验，我会时不时看下政治人物重要的演讲，包括奥巴马选举时所有的宣传、演讲内容，在那里能学习到最精炼、最有说服力、最感染人的(文字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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