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留下的最宝贵财富，是制造大卫·鲍伊的方式

韩松落

大卫·鲍伊去世后引发的大规模追念，着实让人意外，但细想起来，他之所以受到这种热爱，是因为他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娱乐母舰，辐射到了众多领域，也给许多后世的偶像提供起降的平台，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。

他生于1947年，成长于战后的富裕年代，1967年推出同名专辑，反响平平。于是调整方向，1970年代初的几张专辑，例如 《The ManWho Sold The World》、《HunkyDory》，从曲风到造型，都开始向着更具感官强度的方向进发。然后是Ziggy时代，不论音乐还是视觉，都变得更妖异、更古怪，他不再是个单纯的歌者，逐渐成为一个娱乐综合体，而让他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，就是这个娱乐综合体形象。

他用他的自我制造过程，解答了娱乐业的重要命题：二十世纪，该如何做偶像？

首先，偶像不能只是一个领域的专家，得是许多领域的专家。不能只会唱歌或者演戏，在核心技艺之外，必须要占领更多的领地，给自己的偶像形象提供更多的领地支撑。1970年代后的大卫·鲍伊，音乐元素上，吸收民谣、摇滚、爵士、舞曲、电子的营养，形象上，百无禁忌，百般尝试，从妖怪般的中性形象，到冷冰冰的金发西装男，他几乎是个身体实验家，穷尽一切可能。就连他那只受伤的眼睛，也被发展成为一种特色，在他的外星人和妖怪形象中，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。

作为偶像综合体，也要在电影、时尚、视觉等领域大有作为，大卫·鲍伊在这方面的创造能力，很少有人能够达到。在《圣诞快乐！劳伦斯先生》和《双峰烈火伴我行》、《基督最后的诱惑》里，他或者是主角，或者是出场仅仅几分钟的配角，但都延续异色作风。他也创造了很多至今让人津津乐道的特殊形象，例如艺妓紧身衣、魏玛时代复古装、和服式披肩、渔网连体衣、斗牛士披风，等等，都被铭记。而在专辑封面为主的视觉阵地上，他更是惊世骇俗，每次亮相都让人耳目一新。当然，更重要的是，作为偶像，还要以适当的方式介入政治，也要以适当的方式表现色情。1987年的西柏林摇滚音乐会，以及他在演出现场的种种出位举动，让他在政治和色情领域都有所收获。

其次，要在亚文化领域吸取营养，把最前卫、小众的亚文化元素收编进来。大卫·鲍伊的音乐和形象中，遍布亚文化元素，例如他以雌雄同体为主的性别表达，他曾和日本设计师山本宽斋合作，而山本宽斋也很愿意为鲍伊做衣服，因为他“不男不女”。还有他模糊的性倾向，他曾自认同性恋，后来又说自己是双性恋，更曾结婚生子。他的前妻曾爆料说，曾把丈夫和滚石乐队主唱Mick Jagger捉奸在床。但事实上，这恐怕都是他丢下的烟雾弹，他未必是gay或者不是gay，而是用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向表达，来说明一种态度——所谓性向，是最不重要的。

能否在亚文化领域撷取营养，让自己的艺术和形象保持锐度，说起来容易，做起来难，所以，这种能力也是真正的大师和匠人的区别，是天才和庸人的区别。大卫·鲍伊无疑是大师和天才，后世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巨星，无不选择亚文化领域作为突破口，麦当娜、迈克尔·杰克逊、LadyGaga，乃至咱们的梅艳芳、张国荣、黄耀明，都是这方面的高手，而他们的做派，多少和大卫·鲍伊有点师承关系。

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，大卫·鲍伊之所以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，不在于他的音乐或者形象，而在于他制造音乐和形象、制造“大卫·鲍伊号”娱乐母舰的方式。如今斯人已去，必定还有很多人，在延续这种方式，这就是最明确的地位说明，是最好的热爱，以及最好的纪念。